博物馆展览理念从史诗到平实的转变
2022-10-31 09:25:49  来源:《自然博物》   点击:

文章来源:《自然博物》第6卷


【摘要】当走进博物馆从一种特权成为公众的一项日常活动,博物馆的展览理念也随之变化。具有“群体记忆”属性的寻常物品也开始成为博物馆收藏与展示的对象。在提倡更开放、更包容的当下,金华市博物馆原创策展的“家的记忆——百年百姓生活印象展”将视角由史诗转向平实,对策展理念进行了一次探索和尝试。
 
【关键词】博物馆;展览理念;包容性;家的记忆
 
      无论是作为“博物馆”一词来源的古埃及缪斯神庙,还是作为现代博物馆起源、以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为代表的16世纪、17世纪欧洲“奇珍室”,博物馆从诞生起,似乎就流淌着贵族精英的血统。随着博物馆文化的兴起和普及,博物馆藏品从私人占有转变为社会共有,走进博物馆从一种特权转变为公民权利,博物馆开始走下神坛,拥抱平凡百姓。在过去,以精美和稀有定义的藏品,以宏大和史诗谱写的展览,以权威和说教组织的宣教,让博物馆陷入另一种曲高和寡的尴尬境地。20世纪90年代以降,新博物馆学及其他博物馆学学派研究范式使得博物馆理念展现出关注社会、包容开放等当代特质。近年来,如何更好地通过博物馆展览联系当下的百姓日常生活与个人命运,更是成为展览策划新的关切点。2019年,适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金华市博物馆原创策划举办了“家的记忆 ——百年百姓生活印象展”,尝试通过个体百姓家庭生活的变迁,阐释宏大的社会变革主题,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博物馆展览理念的转变。2020年,该展览获得了第十四届浙江省博物馆陈列展览精品项目推介“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特别奖”。
 
      1  由大到小:使常人生活进入博物馆
 
      近些年,以百姓日常普通物品为展品的展览并不鲜见,展览主旨多是通过对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用品的展示,来揭示历史发展、社会变迁、经济生活水平改善等宏大主题。主要展品的老物件在特定历史阶段常见且普通,并带有强烈的个体归属性。宏大的主题与微观的内容之间往往存在着联系上的鸿沟,因此要使展览主题得到良好的传达,寻找主题与内容之间恰当的联通点就显得尤为重要。
 
      普通日常的展品非常适合以“生活化叙事”来进行展示,例如在博物馆中展示卧室(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波士顿儿童博物馆等)、厨房(伦敦科学博物馆,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的“饮食节目电视直播”)、分餐制(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等“私密化”的生活。宏大议题也可以通过“生活化”来找到联通点,如各国历史博物馆流行的“第一夫人展”常以时尚和生活为主题。
 
      以往体现“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展览,多选取“社会”“城市”等角度切入。在“家的记忆”展览策划时,则试图运用“生活化叙事”,以更具私密性的“家”为联通点。一方面,“家”是个体与集体的过渡,是个人与国家的连接,作为本次展品与主题的联通点在社会结构上十分贴切。中国人有着最深厚的家国情怀,“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既能体现百姓个体的平凡生活,也是国家和社会的缩影。近现代的中国变化剧烈、气象纷繁,国家体制与社会风貌每一次的变化都伴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的巨大变革。但是,无论多么惊心动魄的变革,都在“家庭”这个社会最小的细胞上有着鲜明的体现。另一方面,“家”又是最富温情的字眼,可在情感层面联通起本次展品与主题。本次展品不是精美稀有的文物,而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平凡物品;单件展品的艺术价值和观赏性并不出众,但隐藏在展品背后的个人或群体,却是一种更有价值的存在。诚然,精美文物的背后也蕴藏着人和故事,但这类人多是历史的书写者,他们的故事是史诗,是精英文化。普通公众对此有猎奇的心态,却难以产生感同身受的情感共鸣。而本次展品所蕴含的家的记忆,是百姓个人的记忆,也是时代的记忆。把“家”作为联通点,能以记录百姓家庭生活的点滴变化为视角,来反映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让人们在体悟百年来国家沧桑变化的同时,理解“国与家”命运的息息相关。
 
      以人们身边亲切平凡的事物唤起观众的共情,通过合适的联通点映照社会历史的宏大史诗,以小见大的策展视角,有助于展览拉近个人与社会历史间距离,让“史诗”真正写入观众心中。
 
      2  由线到面:统一局部细节与整体逻辑
 
      在传统博物馆展览策划过程中,确定主题之后就是确定与主题相关的事件,即从混沌的“事件之海”中选出部分有意义的事件作为叙述对象;其次是赋予事件以“秩序”,即把这些时间组合或“编织”成完整的叙事文本(龙迪勇,2014)。但是,人们掌握越是深层的知识结构,线性—因果叙事对复杂世界的简单化叙述就越是缺乏说服力。因此,以往常规的线性—因果叙事展览也已不能满足当下观众的需求。博物馆展览需要不同以往的叙事结构与内容,为观众带来新的体验。
 
      “家”是整个展览的中心与主旨,而家这个概念有着丰富的内涵,需要多角度的叙述与阐释。因此,该展览并没有单纯以器物类型学或时间轴作为展览内容的组织方式,而是从“家”所包含的内容出发,采用主题—并置的方式,从“家”里提取出“居住空间”“家的物品”“成长故事”三个叙事角度,对应地将展览分为“家的变迁”“物的述说”“人的往事”三个单元(图1)。
 
 
      第一单元设置了1919年、1960年、1988年三个特定年代的家庭场景(图2)以及城市街巷“路牌、门牌”的情景化展示(图3),让观众感受生活“小环境”和“大环境”的变化;第二单元通过服饰、工具、电器、电子通信等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将各时期的生活用品转变为展品,让“展品组合”所形成的陈列语言诉说“家的记忆”;第三单元从童年、成家、立业等人一生的几个阶段作为视角,贴近各年龄层次的观众,引起人们的共鸣。
 
 
      每一个单元都自成完整叙事逻辑,仿佛几股支流,虽然各自没有因果关系或时间顺序,但在图2三个典型年代家庭场景复原“家”这个纽带的联系下,最后汇聚成大河。
 
      3  由物到人:结构与人的能动性
 
      物—人关系的复杂,在当代物质文化、新博物馆学研究中已有充分论述,诸如“物有所值”“小物件大道理”等,都是博物馆如何呈现见物见人的典型案例(Susan Pearce,1990)。而“由物到人”的观念,远非将关注的重点由博物馆物件转向社会大众,即转向以博物馆公众为中心那么简单。隐藏在物件背后的所有个人与群体,甚至包括博物馆专业人员,都应该在思考的框架之内(尹凯,2017)。
 
      “家的记忆”在展览的每一个环节,都发挥了“人”的能动性,博物馆的“人”不再仅限于展览所面对的观众,展品及展览背后的人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3.1  展品背后的人
 
      物件背后的人之所以重要,原因在于它为博物馆藏品研究打开了一扇窗户(尹凯,2017)。本次展览倡导“全民参与、众筹展品”,所有展品均来自“寻常百姓家”。与“古代艺术品”背后是上层精英相对的,是“日常生活物品”背后的黎民百姓。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而以保存历史为责任的博物馆,曾经鲜有对“历史创造者”的关注,更多则是对王侯将相、文人墨客这些精英阶层的纪念与讴歌。
 
      同样是对物件的研究,过去强调物件的证据性,是实证主义脉络下的产物,而当强调物件背后的人及关系,属于人文主义的研究范畴(Charles Smith,1989)。关注物件背后的人即是关注物件承载的文化体系和社会关系。曾经展品背后的精英阶层承载的是重大的历史事件、主流文化体系,而如今“家的记忆”展览,将目光转向老物件背后的平凡大众,则更关注个人命运、多元文化。
 
      对展品背后人的转向,也正体现着地方意识的觉醒。为探索地方历史而展开的收藏使得大量能够证明这一地区曾经发生的事件与现象,以及反映人们日常生活的平凡物品进入收藏的领域(严建强,2020)。人们对地域文化和城市记忆的关注,促使博物馆开始对本地居民的细微生活和城市生活的基础片段产生兴趣;而博物馆的这种转向,又反过来促进人们地方意识的觉醒。
 
      展品甄选的过程,即是让“日常实用物品”转化为“展品”的过程。展览选出的展品,没有“精美”“珍贵”这些标签,却得到了观众用“我家也有”“想到那个时候”等来作为回馈。而“日常实用物品”转化为“展品”,也是实物从“被使用”到“被观看”的过程,观众通过观看触碰到人类情感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是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日常生活(武小琳,2016)。
 
      3.2  展览面对的人
 
      在“从物到人”这一博物馆观念中,最容易产生误解的是想当然地把“人”的范畴局限在博物馆观众或社会公众,或者可以将这种把人的范畴局限在博物馆观众的现象称之为“以观众为中心”的概念(尹凯,2017)。但毋庸置疑,观众或社会公众是博物馆“人”里最普世的概念。无论是多元叙事还是分众传播,博物馆陈列展览都在尽可能满足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和不同文化人的需求。
 
      “家的记忆”展览,是旧物展、怀旧展,最能引起各色观众的兴趣和共鸣。因此观众在参观过程中的情绪带动就显得尤为重要。三个典型年代的家庭复原场景,采用“第二现场”(武小琳,2016)的展示方式,将观众从博物馆的展厅中带回模拟真实的空间,以亲身感受每个年代的环境氛围。“物的述说”单元,通过对独立零散展品组团,将物品从真实的过去情境中抽离出来,集中展示于博物馆展厅里,以“第三现场”的方式进行展示,让观众能以更平静的心态和更多角度的视角来审视展品。
 
      但对于这个展览,说明文字似乎需要更加的“克制”。展品本身与观众自身成长经历的契合度,才是解锁展品内涵的密码。因此整个展览除了简单的前言和单元说明外,尽可能地减少文字出现的频率,更多的是通过展品的组合和辅助的形式设计,来替代文字的表述。如电子通信章节,通过展品的组团,展示手机功能的组合和电子通信的进化(图 4)。“旧时风物”(民国老物件)、红色印记(1950年至1970年“社建文物”)两章节,置于展厅狭长通道的两侧(图5)。通过展品“个人”属性和“集体”属性对比,表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不同社会性质下,百姓家庭生活的转变。
 
 
      展览摒弃“精品展”的距离感,提倡观众参与式、沉浸式参观,裸展的展品,不设任何围挡。复原场景,让观众直接进入体验,身临其境;年代游戏互动区域,也让观众亲手参与体验;网红背景墙,供打卡拍照;最后的尾厅,将宣教活动、文创产品融入展览,观众还可通过展览中的老代销店和老邮筒,向家人寄出作为文创产品的明信片(图6)。
 
 
      3.3  展览背后的人
 
      作为展览背后的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是博物馆“人”里最容易被忽视的部分,而实际上,没有博物馆工作人员,博物馆机构也无从谈起,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展品背后的人和展览所面对的人。而只有重视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发展和建设时,博物馆、藏品、观众这三方才能建立公平稳定的沟通机制,从而推动整个博物馆事业的发展。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博物馆一直被视为是珍藏宝贝的地方,而博物馆工作人员也似乎“高高在上”只为珍贵的文物服务。随着博物馆的免费开放,为公众服务理念的深入,博物馆工作人员也逐渐打破“高冷”的窠臼,转化为热切的公共文化服务者。
 
      展品征集是本次展览耗时最久的部分。从提前半年向社会发出公告,到最后的布展,展品征选工作贯穿整个展览的始终。即使在施工前的最后阶段,展品清单也在更新,文本策划也在做相应的调整。为尽量收集多品类的展品,金华市博物馆工作人员通过发布征集公告,走访拆迁社区,联系有相关展品的个人和团体等方式,共收到借(捐)展实物1500余件,最后实际展出1200余件。而展品征集,亦不仅是将百姓家中的物品搬进博物馆那么简单。展品征集的过程,成为博物馆工作人员与捐(借)者沟通联系的契机。也许只有这种展览,才能让展览背后的人与展品背后的人进行如此面对面的深入对话(图7),才能使本不是同时代“经历者”的博物馆人,有资格成为那段时代的“传译者”,让博物馆人更好地解读展品原有的社会生命历程,以及展品所承载的文化体系和社会关系;也让展品背后的人更好地了解当代博物馆的工作理念和展览规范,提升博物馆的群众基础,扩大博物馆的社会影响力。
 
 
      4  结语
 
      “家的记忆——百年百姓生活展”以百年为时间框架,以百姓为主题,以生活为内容,以日常用品为展品,以公众体验为重点;从聚焦宏大叙事的历史事件,转向关切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让博物馆从“庙堂式”转向“客厅式”,取得了广大市民的欢迎和认可。通过探索和尝试,以下做法被证实可使展览的视角由史诗转向平实:选取可以巧妙连接主题与展品的联通点,以生活化叙事贴合观众心理;以主题 — 并置的方式使展览逻辑自洽,将展品和展览背后的人及观众转化为展览现场的一部分。
 
      博物馆的概念在当代社会中不断延展,方向与定位变得十分重要。一方面,博物馆作为文化遗产的守护者,依然延续收藏和保护文化遗产的社会职责;另一方面,博物馆作为公共文化机构,与公众的关系正试图从权威、单向施教的模式转向平等、包容的双向对话关系。然而过犹不及,如何在引导与迎合之间找到平衡点,将成为博物馆展览未来需要解决的新课题。

上一篇:大力推进“旅游思政”和“思政旅游”教育
下一篇:最后一页